蒙特婁計畫


從派對城市到世界節慶之都? GREEN綠雜誌2016年8月 Vol.042
5971 2016-08-08
關鍵字 :  綠生活 公共空間

▲Expo 67文化遺產之一:富勒園球體改為Biosphere montreal利用。(By Philipp Hienstorfer - FDL, commons.wikimedia.org/w/index.php?curid=3276298)

 

 

 

蒙特婁計畫:從派對城市到世界節慶之都?

 

 

文字、攝影:黃舒楣

Montreal, cultural metropolis, is now a fact and, at the same time, always a project.
(Montreal, Cultural Metropolis: A Cultural Development Policy for Ville de Montreal 2005~2015, p.11)

 

 

派對城市轉型中
6月的蒙特婁春寒料峭,行人們擁著毛衣圍巾卻還是雀躍地漫步,畢竟,整個月曆翻開滿是節慶。在這節慶之都,夏季是期盼已久的重點表演季節。維基百科上甚至有一條目特別介紹蒙特婁節慶列表,超過30場國際級節慶,十場大型遊行,其中的蒙特婁國際爵士音樂節、電子音樂節、影展、煙火節或國際啤酒節等等特別知名。

在過去,蒙特婁曾有派對城市之稱,二十世紀初美國一度禁酒(1920~1933年)(註一),不少紐約人索性跨界來到蒙特婁消費,帶動此城夜生活燈紅酒綠。這部分歷史曾經被刻意淡忘,今年蒙特婁歷史中心卻推出了名為《醜聞(Scandal)》的展覽,對於一般隱晦不彰的城市暗黑歷史做華麗又戲謔地呈現,包括性、貪汙、犯罪、貪婪等主題,暗示著城市中黑夜難以避免,若被排除,也會跨境到另一個城市延續燈紅酒綠。

上述展覽所補白的,是二戰之後由「文化」取代誘惑醜聞而重新支配蒙特婁城市想像的歷程。城市如何「文化」起來?蒙特婁在轉變過程中越發以官方戮力策動的大型節慶來尋找新定位,它仍是個派對城市,但派對不再只是夜裡的狂歡與喧囂解放,而是更多精心籌畫的主題、展示框架、創造與行銷,同時,國際展覽建立起的跨境交流關係必須符合特定文化想像,城市派對要接待的不再只是跨境消費的狂歡浪蕩客,而是更時尚體面的新時代旅人。

人文地理學者探討地方之「誘惑」(seduction of place),指出構成地方的多重想像中含有「矛盾衝突」的意義與相關的感官經驗張力,以及隱含的挑戰規範禁忌,構成了吸引人的地方誘惑。布希亞精確地指出人們之所以念念懷舊,部分原因在於對工業化時代之前未嚴格區段規範的社會時間有所幻想懷念。所謂的懷念「傳統」,有部分來自過去較鬆散的、允許脫序混亂的前現代化社會下的地方誘惑,,有一部分關乎權力財富之戀想慾望,本質傳統但形式未必傳統,還連結上投機性格強的城市地景,賭博、投資、炒賣性格強的後街暗巷或牌桌樂園,往往是能滿足渴求的地方,那渴求的過程充滿矛盾,越是矛盾越能讓現代理性所管制的個人尋求極樂解放。在資訊科技加速演化的當代,誘惑作用的渠道、形式與效果,如何持續與城市地景變化互相鑲嵌合作,埋藏於理性都市治理的密網格中,甚至隱身幻變為合法消費服務?城市之歷史形成,本來就是建基於剩餘(surplus)或過剩(excess),或者說好聽點,現代性所應許的奢侈感具體累積,由旅人們透過消費參與展現。以文化為關鍵字,成為世界節慶之都的蒙特婁,究竟如何與「地方誘惑」與醜聞記憶共處調適?

Expo 67: Man and his world
據說,1967年舉行於蒙特婁之世博會是該城與加拿大共享的文化高潮時刻,當年適逢加國建國百年,坊間俗稱為Expo 67,在當時破了參與國家紀錄,第三日單日人數即衝破569,500人,被視為二十世紀最成功的世博。 在世博前,魁北克省相關想像盡是其鄉村保有的純真文化想像,世博之後,蒙特婁所代表的都會文化複雜性,首次成為欲望射的主要目標。混亂的派對城市為大都會所展現的現代性,地方「誘惑」也產生了都市化的質變。

盛會結束後,位於市郊聖海倫島及聖母院兩座小島上的世博場址館舍演化成一主題展覽,名為「人類與他的世界」,持續至1984年為止,後因不少館舍超過使用年限而陸續拆除,場址地景則再規劃為市立自然公園。其中少數留下作品以建築價值聞名,其一為著名的富勒圓球體(Buckminster Fuller dome),以六邊形為主要單元架構起20層樓高的輕巧未來性建築,做為當時的美國館,沿用改為自然科學館(Montreal Biosphère),另一則為以色列建築師設計的Habitat 67,當時年紀輕輕的建築師Moshe Safdi提出彈性組合的立體空間實驗,希望更有效提高空間密度,同時保有郊區生活的私密生活品質,被譽為加拿大最佳之現代建築作品,後來沿用為集合住宅至今。

▲Expo 67文化遺產之二:Habitat 67。(By Taxiarchos228/Pics/Older Pictures)

1967年七月,時任法國總統戴高樂也到博覽會參訪,公開發表宣言:萬歲!蒙特婁……萬歲!魁北克……萬歲魁北克自由!("... Vive le Québec Libre!")此言引來加拿大首相嚴正澄清,加拿大人不需要被解放,加拿大是完整統一的國家。這政治語言事件只是揭露了一點點城市暗潮——洶湧的殖民歷程累積出的法英文化張力。博覽會結束後才三年,魁北克解放陣線策動的10月危機,造成省閣揆之死驚動世界。事實上,直到八零年代,蒙特婁仍是「隔離城市(divided city)」(註二),以聖勞倫大道(Boulevard Saint-Laurent)為界,從城市西邊英語區到東邊法語區彷彿是跨境旅行。經過幾十年一波波移民潮再洗禮、文化政治再磨合,在公投獨立未果後紛爭稍緩,才有九零年代中後期的新氣象。

雖然Expo 67意欲以文化來解決城市政治課題的目標失敗了,但博覽會留下的文化遺產不容小覷。2003年還有音樂創作以Expo 67為時代背景,名為「美洲的巴黎(The Paris of America)」。2007年有Expo 17成立任務組織,徵得國際展覽局(BIE)支持,在博覽會50周年之際(亦即2017年)將舉辦迷你博覽會,希望重振蒙特婁世博的光輝記憶。博覽會不僅在六零年代以節慶將城市推上世界舞台,還持續成為衍生新文本的歷史素材,同時承載紀念與展望。

想像二十一世紀的文化都會
來到二十一世紀,文化再度成為關鍵字,這回與其說是熱情的政治改革理想,不如說是全球化浪頭下務實的經濟策略選擇。2002全球高峰會之後而起的文化政策討論,城市菁英們認為通訊科技及文化創意產業是蒙特婁作為中型都會的最好也是唯一出路,主張現代性產物的知識經濟、運動及娛樂、永續發展是重要文化基石。2005年提出《蒙特婁:文化都會》(Montreal: Cultural Metropolis)的定位,主張「文化」是蒙特婁通往未來的車票。(註三)不過,近年強調的文化內涵與EXPO67時代強調的國族主體及進步性有所不同,強調城市中雙語人口的多元文化混雜性,提出「文化對話主義(Interculturalism)」,似比起「多元文化主義(multiculturalism)」更積極,不僅要多元共存還要對話互動。

既是面向文化全球化的務實轉向,蒙特婁也如同其他城市一般,致力爭取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不同城市榮耀,在2005年獲得「世界書籍之都」(UNESCO the World Book Capital in 2005),隔年又獲得世界設計城市(UNESCO City of Design, 2006)的名銜。這些競爭性提報過程讓城市文化治理的策畫展演更為重要,城市節慶文化事件亦更趨活絡。

公共空間 :文化事件策畫常態化或商業化?
城市轉向文化的過程中,「如何喚醒被遺忘的公共空間」也成為備受重視的議題。常見做法是引入城市節慶系列,透過主題性的事件策畫與藝術音樂表演,結合當紅的市集與小型都市農耕等等散發歡迎訊息的活動裝置。這些文化事件不再只是幾十年一次的大型節慶,而是幾乎每月或每週頻繁出現的展演。

▲娛樂區近年策畫的都市農耕景觀。(作者攝於2016年6月)

 

文化事件策畫如何具體改變城市?蒙特婁娛樂區(Quartier des Spectacles)的轉變可為一例。原來,娛樂區範圍在過去與蒙特婁的紅燈區幾乎重疊,靠近當今的魁北克(UQAM),於十九世紀初成形。到了十九世紀末,方因幾個學術機構陸續遷入而有新氣象,以及附近街區中第一個劇院(The Gesù theatre in 1865), 在1913年更有號稱蒙特婁最高級的表演場所的帝國戲院(the Imperial Cinema)揭幕,1920年代以後廣場周邊鄰里逐漸成為現場歌舞表演(cabarets)的集中地。此時躬逢前述美國禁酒(1920~1933),蒙特婁獲得「愉悅愛之都(a fun-loving city)」的名號,醜聞陰影漸強。直到六零年代因地鐵系統等發展,重新結構了娛樂區與城市的空間關係,隨後因商業活動以及UQAM大學校園之設置(1969),才逐漸改變此區地景,映照著城市欲求形象改變。

八零年代起,許多節慶策畫初試啼聲,, 開始有戶外音樂活動的策劃,包括國際爵士音樂節等等。有趣的是,不少閒置的空地間接促成了這些節慶活動能便利地尋得場地,而節慶展演也帶活不少荒廢暗角。

九零年代後,因新的大型表演設施陸續完成,原來在娛樂區廣場上的戶外活動逐漸進入室內空間而漸趨正式化,如何再次給它尋得活力成了新難題,混沌幾年後,到了二十一世紀才有些眉目。在蒙特婁高峰會前夕,如前所述,「文化」成為創造新地方誘惑的正當主題,形成共識推動「娛樂區」再生,作為施政要項,因而成立了同名基金會,投入大量資源來引入文化事件以策動公共空間,2007年蒙特婁市政府與州政府更進一步支持創設了藝術場所基金會(the Fondaton de la Place des Arts),促進公共空間的藝術展現。種種資源投入娛樂區,一年中至少有四十場次的戶外文化事件,促進社區的創意氛圍與獨特地方認同,這過程顯示在二十一世紀,城市治理者認為公共空間是需要被刻意經營維護的。這趨勢同時也引起商業類興趣投入,造就近年全城節慶不斷。

▲一級方程式賽事周邊節慶帶來的人潮。(作者攝於2016年6月)

 

節慶之後
以「節慶」為名在特定時刻張揚的各種宣示,其實在這古老的派對城市從未缺席,儘管它不再是早年無規劃而容許混亂的自為狂歡,充滿了更多治理策略或工商計算。如前述,慶祝世博五十周年的2017年即將到來,策畫者野心勃勃有所期待。事實上,屢次經濟危機以及揮之不去的分離主義政治陰影,暗示著節慶實在不是藥效持久強續的處方。此外,熱鬧節慶後的財務缺口往往沒有被看見,當年世界博覽會的債務問題其實經過多年才償清。 然而,如前述,慶祝世博50周年的2017年即將到來,策畫者仍充滿萬般期待,即使對市民來說可能只是月曆上又一場煙火嘉年華。

撰文之際,人潮才正湧進蒙特婁,因為全球性的一級方程式賽事及周邊車展正要揭幕。同日,聖勞倫大道兩側還有兩個街道節慶,分別慶祝公共空間與葡萄牙移民文化。這些活動帶入城市歡迎樂見的消費者,不再是給城市帶來罪亂的尋歡客。然而,有關地方的欲望底層,歷年來真有太大不同嗎?以蒙特婁知名的國際啤酒節屢屢擠滿了買醉社群,真得比戰前的紅燈區尋歡酒客高尚進步許多嗎?當節慶頻率越來越高,節慶之間的清醒冷靜越來越短,城市人們的索求也似乎越來越難以滿足,城市不斷地追求新的標誌與名銜,再也不能只是蒙特婁。或者真如那報告所述,蒙特婁必須是一個計畫(project)。


註一:在美國此番禁止販賣與生產酒精飲料的運動,最初名為「清醒改革者」("dry" crusaders),乃由清教徒及社會激進改革組織推行。
註二:Simon, Sherry. 2006. Translating Montreal: Episodes in the Life of a Divided City. McGill-Queen's University Press.
註三:文化都會願景報告全文可參考:www.creativecity.ca/database/files/library/mtl_metropole_culturelle_en.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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